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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“羊倌儿”,我亦唤他作父亲

免费算命 五行起名 2022-03-12 4 0

那个“羊倌儿”,我亦唤他作父亲

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:茅石三 | 禁止转载

1

看得出来,大雪初霁,屋顶的积雪还没来得及结成“冰琉璃”。铺满的阳光映在皑皑的雪面上,还有些晃眼睛。

除雪的机器轰鸣在厚重的层叠里吃力地推进,同行人一块哈着热气——无论如何也要辟出一条安全的路径,以拥抱远归的亲人。

这丰盛而浓厚的热情,像极了那灶头竖起的烟囱里袅袅而去的炊烟、那锅碗瓢盆里摆满桌面的飞禽走兽和虾蟹蛋鱼、那温吞滚烫的一壶老酒,以及那个一向不苟言笑此刻却合不拢嘴的男人。

他的脸上有很明显的疤痕,是小时候得“天花”留下来的。

从前的父母,不懂得科学喂养,不讲究家庭教育,能养活你,已经是大恩。

倒不是那个年代的父母有多么麻木和狠毒,而是贫瘠的轮回给他们注入了太多的无力。

“天花”是那个年代里要命的病症。他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时候,被母亲连同襁褓一同扔在院子里的鸡笼上。等第二天冻僵冻硬了,方便扔。

偏偏半夜三更父亲起夜如厕的时候,听到了呱呱的哭声。不舍这昼夜,不舍这天地,天地亦未曾不仁,未曾刍狗般将他抛弃。

他写得一手好字,熬过了十六岁就再也没有机会踏进学堂,转了个弯便迈向了镇子里的煤厂。

那厂子离家有十几里路,铁皮车会把从未知世界拉回来的“黑金”停靠在这里。

卸货的人摸爬下来,全都黑得只能看到眼睛。卸完货会按照“估堆儿”的方式计算工分,存一户人的先进,保一家人的生计。

由于年龄最小,身高最矮,体力常常跟不上去,他曾两次被工友从倾泻的煤堆里拽出其身躯。

蜿蜒曲折的铁轨是他回家的坐标和导航。他也曾在这回家的路上被呼啸而过,卸完货的火车敞开的车门撞倒在铁道旁硬梆梆的冰面上。

激灵醒来的时候,咬着牙接上自己脱臼的胳膊,继续往亮着灯的方向迈去。

按照他当时的实际情况,是没有女人愿意跟他的——一张麻子脸,一双死牛眼,两手空空,又三餐不继。

偏偏有个女人在他一穷二白的时候走进了他的生命。用女人的话说,她对他没有别的期许,对她好就行。

他做到了,数十年如一日。未曾染指一点她不喜欢的习性,对她呵护备至,如初如始。

2

算命先生说,他命中注定没有儿子。

他不信这个,认为这是喝大了的大忽悠到处瞎放屁,说:“当初还有算命的说注定没有女人跟我过呢,这他妈不也跟我过得挺踏实。”

他和妻子一共有过四个孩子。嗯,有过。

存活下来只有两个,一个是我现在的妻子,一个是比她小六岁的我的小姨子。唯独没有儿子。

有了家庭,他就脱离了原来跟父母一起住、和哥哥妹妹一起生活的方式,开始了独立的家庭生活。

很长一段时间,他什么都做——倒腾西药、收售动物毛皮、在淀粉厂里打工,自学开叉车做叉车工……

这世上,从来就没有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铁律,这种说法不过是人们一厢情愿的期许——这每一件营生都能要了他的命。

岳父失去的第一个孩子,是个女儿。那时候妻子已经六岁,小妹妹三岁。

据说比我妻子和小姨子都要水灵,聪明伶俐,乖巧懂事。有了她,夫妻两人都觉得有没有儿子已经不那么重要了。

当时岳父在倒腾西药。有盒装的胶囊,有成板的颗粒,颗粒外面裹着五颜六色的糖衣,色彩斑斓的,像极了一个孩子童年里该有的梦。

当时家里大人都忙,只有姐姐带着妹妹,前屋后院两个人到处撒欢。为了防止孩子触碰到不该碰的药品,岳父专门在后院找了个屋子做货仓,还小心翼翼地将门锁紧闭。

可命里该有的东西,似乎你怎么逃都逃不过去。就那一分钟,一秒钟,都足以耗尽你对这个人间所有的善意。

两个孩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后屋的钥匙。将后屋里装在盒子里的药品弄撒了一地,将裹着糖衣的颗粒成把地塞在嘴里。

姐姐吃了一盒,妹妹贪吃,整整三盒,全吞了下去。

妹妹走的时候,睡着的嘴角笑得像糖衣一样甜蜜,嘴角冒着白沫。嘴唇被糖衣染得花花绿绿,像偷偷擦了妈妈口红的小公主,像逃离人间的小精灵。

那种悲伤,对于一个硬汉来说像是个拼命吐着口水救火的孩子,像是一个捏着衣角、摸遍全身、掏遍所有衣兜意图兼济天下的乞丐,慌乱窘迫又毫无意义。

那天,他烧掉了后屋里所有的药品,付之一炬的是多年的积蓄。而熊熊燃起的却是他对一个孩子的愧疚。

虽然他在愤怒的时候仍会对调皮捣蛋的姐姐喊道:“你怎么不替好人死了去。”虽然他在别人跟他谈起往事的时候,显得那么波澜不惊。

他失去的第二个孩子,据说是个儿子。

当时他在张罗着收售长动物毛皮的小生意。说是生意,后来幡然的时候,才明白其实就是对方在“钓鱼”。

先是一伙人装扮成下乡收购的生意人。吃住都在他们家里,会在他们家里中转、交易,然后提供给他们佣金。

后来直接由他代收,然后这群“生意人”每隔一段时间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上门收取。

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,告诉他今年会缺大批量的货,要他先垫着钱聚拢货物然后专门来收。他没想太多,或许也是想了,想让即将临盆的妻子能过些好日子。

于是他举债聚集了大量皮草等着人家上门来取,后来人上门的时候各种挑剔,取走了全部的货,却只付了货价的三分之一。称身上现金不够,可以先把身份证及存折都抵在他这里。

妻子即要临盆,却迟迟等不来那个还欠着他一笔“巨款”的“生意人”。

他照着提供的地址去挨家挨户地问,找遍了整个县城也找不到手里身份证上的那个人。

妻子无人照顾,自己在炕上拿着剪刀给自己接了生。孩子产下来的第六天就没了气息,而妻子也因为身体感染,再也不能生育。

3

这个男人,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,还是没能信了命运。

我第一次见他,是颇有些忌惮他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庞的。

可两顿酒喝下来,我们俩便天南海北地侃侃而谈了。

从初见直呼我的全名,到后来唤我作“姑爷”,再到后来驾着他的三蹦子拉着我漫天雪地到处嘚瑟的时候,会跟别人直接说,这是我儿子。

他带我去吃过烤全羊,带我去看过大雪山,带我去参加过他的老友聚会,唱那种塞光碟到DVD播放器里的卡拉OK,还带着我亲朋好友都认识了一遍。

他所在的淀粉厂是家民营企业,起初他在厂子里做生产工人,因自学了叉车便改做了叉车工人。

在一次换班的时候,因工友的酒后驾驶他被叉车撞断了肋骨。等他从医院里养好肋骨,准备返工的时候厂子正在申请破产,濒临倒闭。

经过了慎重的重新思考和定位之后,他像是上满了发条的斗士,又开始利用起紧锁着大门的厂房搞起了“小尾寒羊”的养殖。从一开始的十来头小羊羔到现在的一百多只的成年羊群。

在这近乎是被下了降头的人生轨迹上,他并没有打算屈服和逡巡,始终在竭尽所能地折腾中。

论其原因,他跟我酒后吐了真心。他说,知道我现在欠了一屁股的房贷,想在自己干不动之前再给我出一把力。说儿子,爸现在是穷,但都会有的,到时候还希望你别嫌弃太少就行……

这场酒喝完,我们翁婿俩抱头痛哭,我跟他说我管你养老,我还不用你花钱;

他跟我说,除非你是年薪百万,不然说这话就是在打爸爸的脸……然后擤了把鼻涕,说:“操他妈的,你爸我这场酒喝得是真他妈难看!”

所以,在两个男人之间,尤其是我们这种,我已经拱了他精心种养的白菜的对手之间,是没有什么不能靠一顿饱酒来解决的。如果有,那就两顿。

4

返程的火车票是大年初二的中午,大年初一午饭之后,我说想跟随着他一同去趟厂房帮他喂羊。

起初他说什么也不让我去,后来似乎觉得,是应该让我见识见识他现在“应者云集”的实力,又欣然邀我同去。

马路两旁的积雪仍厚厚的一层,似乎已经结成了冰层,我裹得像个粽子跟着他坐在三轮车的后车厢里。

他身上穿的还是我在大学里军训时穿的裤子和迷彩鞋,他说这种衣服穿着干活最是带劲。

空下来的厂房一共有8000多平米,有一小块地方堆积着他从厚雪堆里拉来和买来的苞米秸。还有已经有些发霉的玉米粒,旁边是他自行改装之后的粉料机器。

按照指示,我快马加鞭地推起手推车,操作起机器粉起了玉米。一个多小时下来,竟然已经开始热气腾腾地挥着汗水。

打开羊群的栅栏,他径直走向的是一只刚刚半个月大的小羊崽儿。小羊在母亲生它的时候脖子被摔骨折,始终抬不起头,更别提去缠着妈妈要奶吃。

每次喂养之前,他都会找出这只小羊,冲好奶粉,抬起它的脖子用奶瓶往它嘴里灌。嘴里还不停地念叨,“哎,这小玩意是真他妈可怜!”

我问他,这小羊长大了脖子能不能恢复起来。他眼中若有光影阑珊,叹口气告诉我说其实它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。

我本想问既然知道不一定能救活这只小羊,为什么还要用喂婴儿的方式在好生喂养?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
傍晚落日的余晖透过厂房的排气窗口投射进来,照在他的身上。他时而弯腰往食槽里添水添料,时而对围上来的羊群瞩目相望。

伫立其间的他,像被贬谪戍边的苏武。戍守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对人生的慈悲,牧养的是一个善良的父亲对生活的期许。

5

感谢你近乎愚蠢的善良,我的泰山老丈;敬重你百折不挠的刚毅,我的“羊倌儿”父亲。(原题:《那个“羊倌儿”,我亦唤他作父亲》,作者:茅石三。来自:每天读点故事APP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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